鬼节祭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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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节祭思

    时光荏苒,眨眼这已是家婆逝去的第三个鬼节,鬼节的夜晚凄迷得有点让人伤感,正值打晚稻的季节,田野上焚烧的稻草烟雾弥漫,空气中散布着青草的糊香味,大地上遍布莹莹香火,却少有行人,今晚是鬼的节日,孤寂了一年的鬼们只有在这一天才能光明正大地出来飨受人间的烟火。望着熊熊燃烧的纸钱逐渐化为灰烬,红亮的灰慢慢暗淡下来,随风四处飘散,但愿世上真有冥界吧,真有轮回吧!你是否真的收到了冥钱和这份心意?

    家婆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农村妇女,一如家乡遍野的雪白的打碗碗花,花落结子,冬枯春发,只是大自然中传承生命中的一环,人犹春风一度,了无痕迹,却也让人在风中叹息了一番。

    记忆中的她,满脸皱纹是她最大的特点,干枯得如一段朽木,就像是一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黄叶。

    她也曾有过美丽的时候。家公当初也是看中她的美貌勤劳才会娶一个没有工作和文化的乡下女子。至今他仍常常回忆她年轻时的样子,她的粉白嘟嘟的脸蛋儿,她的曾经丰腴的身体,未了总忘不了加上一句,就是由于这么多年的为儿女的操劳与焦心才会瘦成后来那样子。

    送子读书

    母亲的世界里从来只有孩子,特别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农村妇女,孩子就是她一生的事业,养大,读出书来,有个铁饭碗,能够让母亲的脸在亲友们面前抬起来,有光彩,就是她一生最大的成功。

    她的刻苦与勤劳和送子读书在家乡是出了名的。她出生在一个贫农的家庭,家里有一个寡母和几个妹子,外祖母却是一个刚强的人,解放后还作过农会主席。家里却真的是穷,穷得孩子们连书也读不起,她因为吃尽没有文化的苦,所以下狠心供自己的孩子读书,再艰难也要读书。

    三个孩子还在读小学时,公公离家工作,难得有时候回家,全靠她一个人管教孩子。

    农村的傍晚是孩子的黄金时光,小孩子在村子里追逐玩耍,一直要玩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家中的大人站在村口喊好几遍才回家睡觉。而家婆那时候,吃完饭,就守着三孩子读书写字,电视也不买,就这样读完了小学。

    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们齐刷刷地长大了,又一齐上高中上大学,那几年是最艰难的时候。

    特别是老大,是她心头的一块肉又是她心口的一条蛀心的虫。老大嘴脚勤快,小小的时候就会哄妈妈开心,是几个孩子中第一得意人。却也最让妈妈焦心,妈妈的容颜一半是为他憔悴。

    老大整整考了五届高考。

    第一次未考上,却考上了乡干部,不去,一定要考大学。后来人家一起考出去的乡干部早就升官发财了,他才参加工作。

    第二次考上电大的带分配指标名额,不去,要考正规大学。

    第三次、第四次干脆没考上。

    不服气,一定要考上,又继续读。

    第五次终于勉强上了师专分数线。

    终于读上了大学。

    五年之中,受煎熬的不只是老大,还有母亲,经济上的窘迫不说,乡亲的冷嘲热讽在精神上也受不了,但是她顶住了“读,儿子,只要你读,妈妈就送。”

    这个时候也是家中负担最重的时候,老二女儿在上农校,老三复读一届也考上师专。三兄妹都正是要钱的时候,母亲的勤劳这时候发挥的巨大的作用,一天到晚喂猪,喂了四、五头猪,由于精心喂养,猪也争气,一头比一头肥,一年卖猪都有几千块钱。就这样,几兄妹的学费才能凑齐。那时候,农闲时左邻右舍都斗牌耍钱,只有母亲成天介地寻猪菜、剁猪菜、熬猪潲、喂猪,从不同人玩耍,一些妇人就说:“何苦,读来读去将来就算是考出来,将来也未必孝顺你。”又因为老大的几次落榜,一些风言风语更难以入耳,人人都说这两口子是傻子,这样子来供孩子读书,人都读蠢了,还未考上。母亲充耳不闻,暗暗憋了一股劲在心中,每每叮嘱孩子们好好念书,给她争这口气。终于孩子们都考出去了,她也松了一口气,却对孩子们心怀感激,逢人总是说孩子们给她争了气,一字不提自己的艰辛与功劳。

    她以为她终于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担了,但是

    婆媳大战

    又是老大,这个极不安份的人,他大学毕业后,带回了一个外地媳妇,是他的同学。家中娶来的媳妇有文化又标致,她喜欢也喜欢不过来,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掏心扒肺地爱。老大媳妇却同老大一样也是个不安份的人,两口子心比天高,不安心当个清贫的教师,总同人攀比,一到月底工资用完了,就打架,就同家里人呕气,作母亲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添了一件心事。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她痛苦了好几年。

    老大媳妇有了身孕,一次又同丈夫和家人发生了争吵,一气之下,她就就独自坐车回了百里之外的娘家,在回婆家的路上因为颠簸小产了,生下了一个4斤多的早产女婴。在坐月子的日子里,又嫌老人对生了个女儿不太热情。再加上老人不愿帮孩子洗澡,说孩子太小了,她怕,只请楼上做过接生员的阿姨来给孩子洗澡。一来二去,婆媳产生了不少龌龊。媳妇本来就是个刁辣人,平时一不称心就吵得全家鸡犬不宁,没人敢招惹她。

    谁承想这个小小的生命会突然没了,而且死的时候两个老人都不在身边。

    家中的暴风雨降临了,老大媳妇把全部罪过全归在老人身上,把全部的伤心都发泄在做家婆的身上,发誓一生一世不与婆家往来,决然搬出了家,在外租房住。

    一夜之间,摧毁了她用她的坚忍和宽容全力维系的一大家子人。

    这是她极不想的结局。在老人的思想里,一个家的不和睦就是她的失败,是她的不贤惠,何况还让儿子背上了不孝的名声。

    她极力地想挽回这一切,只要儿媳能够原谅她,回到家中,认错都愿意。

    机会终于来了。

    老大媳妇又怀上了,让她欣喜万分,认为关系和解的机会来了,殷勤地跑去侍候,洗东洗西,汤汤水水。生了个男孩出来,更让她有了子孙兴旺的高兴。兴兴头头、鞍前马后地侍候着,大儿媳也乘机好好地报复了一把,只要孩子一哭,三更半夜也要她爬起来做这做那,有时一夜要折腾十几回,可她照样做得高高兴兴。

    只是人更瘦了,已然成了一根干“芦柴棍”

    大儿媳终于搬了回来,从此,也了了她一桩心事,睡觉大概也可睡安稳了。

    又生风波

    还是老大。

    两口子看见别人起高楼大厦眼红了,又经不起别人的撺掇,一炮仗就心血来潮要建私房,而口袋里只有一万来块钱,付地皮钱的订金都不够。地皮订好,就四处借钱,一借就会有还的时候,人家一个个来追债了,怎么办?被逼得无路可走,干脆下海去深圳打工,他自己扔崩一走倒也潇洒,没几个月就被学校开除了公职,可气煞了家中的老父老母,老人的传统思想,千辛万苦供你读出书来,就是要跳出农门,不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个农民,父母受了一世的苦,就想他捧个铁饭碗,吃公家自在饭,谁承想他倒自个儿先砸了自个儿的铁饭碗,你说心焦不心焦?老父亲气得在床上躺了几天,差点脑溢血倒下了。

    母亲则更加忧心忡忡,更瘦了。

    病魔袭来

    谁承想母亲会得上这种病,牙冠上一个小小的硬块,一检查居然就是牙冠癌。平时感冒药都不轻易吃的人,一下子患上了绝症,没有人肯相信。现实太残酷了,一家人陷入了绝望,知道确诊结果后,大家都在沉默,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沉默,一刹那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沉重的忧愁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动了几次手术,情况却是越来越糟,每动一次手术,癌细胞就转移一个地方,开始是牙冠,后来是脖子上的淋巴,再后来是喉部,再后来脑部。每转移一次就向死亡迈进了一步。大家明知治也无用,但有一线希望也要坚持下去。

    母亲却是更沉默了,虽然没人告诉她是癌,但她早心知肚明,自己来日不多矣!没有眼泪,没有表情,只是盲目地让人摆布,仿佛一具傀儡。从来没听她讲过一句关于病情的话,大家也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一话题。其实她的意志早已被击跨,因为这个病,她觉得自己成为了家人的负担,别人的可怜对象,有一段时间,她不愿见人,躲在家里,怕见外人。成天呆坐在家门前的玉兰花下,风吹下的玉兰花瓣洒落一身,在苍苍的花白头发上,甚至在睫毛上,也纹丝不动,落寞地痴想着,一日又一日。要么抱抱小孙孙,唯一的一句话:“孙子也看到了,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眼看着挚爱的亲人,渐渐地被病魔一点一点吞噬,一天一天地衰弱,离我们而去的日子越来越近。那是多么的悲伤与无奈。什么叫炼狱,这就是炼狱!

    癌症的晚期是相当残酷的,癌细胞一点一点地吞噬正常细胞,占领正常细胞的阵地,然后疯狂地分裂生长,星星野火终成燎原之势,无法控制,直到人的所有正常功能遭到破坏而死亡。最后的日子,家婆的癌细胞已转移到了喉部和脑部,脖子上也长着大大的酱紫色的肿瘤,讲话进食都十分困难。苍白的脸已无人色,同一个死而未僵的人差不多了,样子很可怕。

    更让人恸心的是,她早就准备自杀了,很早她就一粒一粒地攒了二百片安眠药,偷偷地藏在床褥下。有一天却被丈夫发现了,扔不扔她的,丈夫也很矛盾,不忍心看她生得如此痛苦,又不忍心让她走得太快,思来想去,还是拿走了。第二天她可能发现不见了,又不能问,疯了一样地找,找不到,气得两只手发抖,那种绝望中的绝望,欲死都不能的无奈,让家人心碎不已。

    最后几日住在老家的老屋里,缘于她往日的善良与宽宏,一个村子男女老幼都来看过她了。她虽说不出来,看得出来她还是很满足和宽慰的,觉得没有白活,这一生得到了众人首肯。

    临死的遗言,要丈夫答应她,帮老大建好房子,照顾好两个孙子。母亲的心啊!从孩子哇哇落地就交给了他,一直到死,都是永远的牵挂。

    葬礼过后,把她的所有的物品都烧给地下的她,一切都灰飞烟灭,生于田野,还于田野,母亲那野花一样卑微的人生,同样伟大,远久地留在儿女们的心中。

    这篇很久就想写而未写成的祭文,终于完成了。安息吧,母亲,人间的我们一天比一天过得好,您在天堂还好吗?